一年以前，美国前国防部长四星上将吉姆·马蒂斯难得来斯坦福举行讲座，我果断地翘了国际关系课讨论小组去参加了他的会谈。在会场竟尴尬地偶遇了那门课的教授——他透过半月牙的眼镜狡黠地微笑看着我，却大方地批准我缺席，说能听马蒂斯演讲比上课含金量高多了。
那会儿我刚开始用一个崭新的黑色皮笔记本，攥着新灌好了蓝黑墨汁的钢笔奋笔疾书，圈点着马蒂斯半生的军旅心得。我在皮笔记本的空白处批注道:马蒂斯领导的海军陆战队风骨与孙子兵法一脉相承，不像是受了克劳塞维茨的影响。
一年之后，我坐在窗户边的扶手椅上，下午暖洋洋的日光烤得电脑屏幕已经有些太过刺眼。我翻动着已经快要写满的黑色皮笔记本，用着蓝黑色墨水的钢笔四处补充着第二天发言的文案内容。十月已经过半，我从六月中旬开始参与的新冠疫情研究工作终于要出版一部白皮书作为成果。马上就是报告的官方发布会，而我会作为研究员代表，在指导教授美国前任国家安全顾问麦克马斯特将军开场白后，第一位发言且长段独白。
我正在与三位同事视频通话——他们准备到了向我确认我第一段发言是否只需要3分46秒的程度。我太困了，瞪着眼睛看着新冠病死率与全体人口死亡率的定义差别，琢磨的不是第二天如何和观众解释清楚概念，而是自己如何撑过这场彩排，一会儿去球场练练球。
前一天晚上，我等到凌晨一点收到了博士奖学金申请的最后一封推荐信，交了呕心沥血数月的申请，睡了几个小时到五点半，便顶着依旧闪烁的北斗七星去健身。七点钟结束了最后一组背蹲，飞速给仪器消毒之后就冲刺跑回了宿舍，八点钟交了统计大作业。与在北京马上午夜的父母通话时，我的睡眼惺忪有过之而无不及。几分钟之内洗澡，吃早餐，八点半开始上课。等我完成了上午的课业，还来不及处理第二天早上截止的另一个重量级博士申请文档，就被溢满的邮件信箱轰炸。原来，我们发布的新冠白皮书在政界的关注度很高，需要确保短暂的发布会万无一失。然而，苦于过去这个夏天我争强好胜而揽下的太多研究议题，短短一小时的发布会，我就有三个独立发言展示。我累得不想去冲咖啡，就翻出了我军队同学给的一个军用口香糖，可以短时间迅速使人清醒。千万不要嚼超过五分钟，他警告我，否则你会躁动异常。
躁动?我哑然失笑，我的生活大概最缺乏一点躁动吧。但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始嚼绿色的军用口香糖，目不转睛地审阅着健康保险便利和责任法案的文字。忽然，邮箱提示响起——我条件反射地点开了邮件，以为是哪位病毒专家最后时刻给出了建设性批判。然而，映入眼帘的字眼不是过去四个月随时的“请火速回复”或者“请更正”，也不是让人揪心的“何时有空处理?”而是久违的“祝贺大家!”原来，我们的报告发布在即，引来了七百多名观众注册参加发布会。
如果我曲解了新冠疫情概念的基础定义，我的无知不仅仅会代表我的才疏学浅，更代表了我的指导员前国安顾问的政治立场，我身后的胡佛智库始终的避嫌态度和已经饱受诟病的白宫新冠疫情治理团队。研究主管为了激励我，发来了参会的人员名单，强调了横跨学术、政界内左右两极、以及私企人士对于我们研究成果的瞩目。
我点开了这份文档，想看看刚刚从北京登记参会的父母有没有注册成功。我向下滑动着界面，映入眼帘的名字有的是响当当的教授，有的是医学院的普通学生，还有几个熟悉的名字——我的父母和支持我的高尔夫校队教练和队友们。
忽然间，我愣住了。参会人名单中，赫然在列道:吉姆·马蒂斯
我手里还握着钢笔，但蓝黑色的墨水浸在了黑皮笔记本的纸页上也无从察觉。
我吐出了军用口香糖，是那样的清醒。
躁动般的清醒。
文/王梓漪
业巡赛和女子中巡赛最年轻冠军纪录创造者，人大附中毕业，现就读于斯坦福大学国际政策硕士研究生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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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漪专栏 | 躁动与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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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9 00: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