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辉：权力的游戏

aimeeqz

2013年11月20日，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宣布辞职，结束自2011年8月以来的任职。就在辞职前不久，这个首位华裔美国驻华大使接受了《高尔夫大师》的专访，谈起他与高尔夫之间的奇妙渊源——某个讨厌高尔夫的人是怎样参与一座球场的建造又怎样创立了一场高尔夫比赛、他两次和奥巴马打球的经历、最难忘的高尔夫瞬间和中美两地高尔夫的差异⋯⋯


世界上最无聊、最疯狂、最傻的运动就是高尔夫， 我曾经这么想。但有意思的是，在对高尔夫毫无好感的情况下，我帮朋友建造了一座高尔夫球场。他是我高中时代的朋友，原来在微软干得非常成功，后来在西雅图附近买地建造球场。他想买下一块陈旧废弃的垃圾场——那里不能建房子，什么用途都没有。当时我是当地政府官员（西雅图金县县长），他的想法打动了我，为了帮助他，我们还修改了当地政府的一些环保法规。最终，那块废地变成了一座很漂亮的球场。球场建成后，我已经当上了华盛顿州的州长，朋友送了我一张会员证和一套自己淘汰掉的老球杆，于是我第一次走上高尔夫球场试着打球。


球杆砸在地上，差点弄伤手腕，很疼。第一次下场打球真的很难，不过我开始喜欢上高尔夫了。这是一项很棒的运动，适合全家，我太太和孩子都打球。高尔夫教会他们很多美好的价值观。哦，对了，朋友送我的那张会员证很便宜，那是个对公众也开放的普通球场，一般人去打球也不贵。


我和高尔夫之间很有渊源：不会打球的时候我帮忙建了一座球场，刚学打球时我创办了一场慈善比赛。那是我当华盛顿州州长的时候，为了慈善捐款，我和妻子决定举办一场高尔夫比赛——为寄养儿童提供四年大学奖学金。寄养儿童其实不是孤儿，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和别的家庭生活在一起，政府提供一定的补贴，寄养家庭支付一定的费用，而到了18岁，政府和寄养家庭就不再资助他们，所以这些孩子只能靠打工和贷款读书，很少有人能毕业。2000年州长杯创立，至今每年我都要给一些相熟的商人和企业打电话，请求他们为比赛捐款，资助我们的企业可以冠名18洞中的一洞，然后可以安排两三个人参加比赛。到今年，这个比赛已经募集了500多万美元。比赛只设两个成绩奖——最好成绩和最差成绩，其它都是抽奖，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开心。遗憾的是，因为我在中国，今年没能去参加比赛。

我打球的频率不高，大概一年12-14场。差点大概是25。最近一场球是在北京丽宫体育公园，和北京业余莱德杯的美国队队员一起，前18洞99杆，加打了9洞42杆，那是我的9洞最好成绩。此前我最好的18洞成绩是89杆，在加州打的。


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场球是我们全家在夏威夷度假，打的是一座很小的公众球场。很便宜，好像只要十块二十块美元，我儿子那时8岁，他还不能开球车，但我让他坐在我腿上，我负责踩油门和刹车，他负责把方向盘，到果岭上，他有时会帮我推两下。有一洞，大约有5英尺的距离，他推进了，那个瞬间他笑得灿烂极了，那么开心，那么骄傲，那是我这一生最难忘的高尔夫片段。


我的推杆太差，如果换成我，很可能推不进吧。我从没认真学过球，没上过任何教练课。一旦遇到障碍，就是大麻烦，如果进沙坑，那一洞我可能就要打出10杆来。沙坑就是我的世界末日。


很遗憾，高尔夫要花费太多时间。我平日要工作，打球只能占用周末和假期，但我们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要陪。在华盛顿时，我和太太可以下班后打六、七个洞就回家，但这在北京很困难，哪怕去一个比较近的球场也需要四五十分钟，练练球半小时，打场球又要四五个小时，大家一起吃顿饭再开车回家，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如果当年高尔夫创立时就是14洞什么的，打球就会省很多时间。现在美国在提倡9洞的球场，我注意到世界范围内都在讨论如何让高尔夫在新时代获得更大发展，加快速度，减少洞数。我个人非常赞同“准备好了就打”，不再拘泥于繁琐的高尔夫礼仪：遵守先后顺序，等别人打完才能试挥。不管是球道还是果岭上，谁准备好了，谁就打。这样能加快打球速度。


我忽然接到奥巴马总统办公室的电话，那是我担任商务部部长后不久，应该是2009年5月，对方问我：“嗨，Gary（骆家辉全名为GaryFaye Locke），你有兴趣和总统先生明天一起打球吗？”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二激动的高尔夫瞬间。那天我和奥巴马坐同一辆球车，他开车。我当时很紧张，球东一下西一下，很着急，基本是跑着找球，看到球也不准备马上就打。他打得好，我怕自己打得不好拖累总统的速度。但总统先生一直对我说：“Gary，放轻松，别那么紧张，我们是来享受这场球的，别想太多。”那场球我打了95杆，还得到一张总统签名的合影。他是八十大几，但他说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摸杆了。差不多三周以后，我们又打了一场球，还是总统先生约的我，那场球他是八十小几。我觉得他很有运动天赋，所以进步神速。


我球包上这条印着白宫LOGO的毛巾是在戴维营买的。有一次奥巴马总统邀请一些高级别官员去戴维营，那边有个小商店可以买白宫的纪念品，不算贵，这条毛巾大概15美元，除了毛巾，那里还有印着白宫图案的高尔夫外套。


在美国，从政者很少会因为打高尔夫而受到指责。拿总统来说，他是天生的运动员，不光高尔夫，篮球也打得很好。而且他不是每天都在打球，打球只是他放松的方式，大部分时候也都在周末。打一场高尔夫需要几个小时，对一些很忙的政界人物来说，一场球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彼此了解，建立良好的友谊或真正的放松。历届美国总统中爱打球的很多，尤其是艾森豪威尔总统，这推动了高尔夫在政界的发展，从那个时代起，总统、从政者、议员、CEO们，不分男女都开始热衷打高尔夫。


美国人对高尔夫没有偏见，这和它在美国并不是属于少数人的运动有关。很多普通人都打球，没有人认为这只属于从政者。因为美国有太多只要二三十美元就能打的球场、很多属于市政府的公立球场，有些甚至是低收入人群都可以承受的价格，美国还有一些针对低收入家庭儿童的高尔夫项目，为他们提供免费的打球机会。

高尔夫在世界各地的发展不同，所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在欧洲和美国，高尔夫都经历了上百年的发展；而在亚洲包括中国，高尔夫还是新兴事物，只有精英、富有人群才有机会打球。但是，它会改变的。现在高尔夫已经成为奥运会项目，中国也有了一些非常出色的青少年球手，比如那个14岁就踏上奥古斯塔的少年。一些球场愿意帮助和支持青少年球员，这很重要。让高尔夫更普及，我们需要吸引更多年轻人走上球场，中国需要更多城市练习场。虽然大部分球场都是会员制，但它们应该尝试在特定时间对孩子们敞开大门，让他们有机会练习，让更多人有机会尝试高尔夫。我希望有一天，在亚洲和中国能有更多人走上球场，人们更能接纳这项运动，接受官员打球。


我非常喜欢中国，这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国家，我赞赏中国领导人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决策，他们对国民生活品质的提升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第一次访问中国是1988年，去了上海和四川。再去上海是1993年，我担任华盛顿州州长时，那次我已经完全认不出这座城市了。可以说，每次我到中国的一个城市，都会看到巨大的变化。担任州长后有一段时间，我大概每年要来中国五六次，每次都会为这里的变化和进步感到惊奇。但中国的城市太大了，我每次出门都会迷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要知道我的故乡西雅图只有50万人口。


我很享受带着家人和孩子在中国旅行，这是个学习历史的好机会。中国有很美丽的自然风光和历史遗产。我们去了内蒙古、成都、西藏、新疆，去了广东台山的家族村，19世纪最早赴美的中国移民都来自那里。他们去美国淘金，修建了铁路，定居纽约或旧金山。我们回到那里的乡下，就好像回到了19世纪，虽然距离大城市不过几公里，却是典型的中国乡村景象，那是我祖父和父亲出生的地方。那像是寻根之旅，让我的孩子们看到祖父、曾祖父出生的地方，意义非常特别。


我的球杆总是摆得很整齐，朝向同一个方向，但这不是强迫症，是担任过商务部部长之后保留下来的老习惯，我想要确保这些LOGO被人们看到，在上镜时被拍到。我选择的都是美国品牌。今年我还去了北京的高尔夫博览会，一方面是想看看美国的最新高尔夫产品，另一方面是去推广美国的高尔夫球具品牌。


我可能不是一个智慧型的球手。人们说你要在球场上学会审时度势，该过渡的时候就不能进攻，但我常常做出错误的判断。大概所有人都会在球场上犯错误吧？除了那些职业选手，他们总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选择。他们了解自己的能力和局限。


球品如人品的观点我非常赞同。一场球五小时，你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他们发脾气吗？摔杆吗？作弊？还是很愿意帮助别人、有运动精神？和一个人一起坐车、打球和聊天的过程中，能让你详细了解他的个性。这也是很多生意能在球场上谈成的原因，大家彼此交谈，彼此了解。


我也会在球场上生气，跟自己生气，有时候非常郁闷——我怎么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但高尔夫的乐趣就在于，要想成功，你就要把错误放在脑后，你必须带着全新的积极情绪走向下一洞。如果你一直想着上一杆的错误，就很可能影响你的下一杆。你必须学会放下，放松，再次开始。我觉得这个道理适合任何职业，不管你是艺术家、企业家、运动员还是政界人士，做错了都要学会放下，你要学会从错误中学习，但不能沉溺在错误里。


在我看来所有的球场都有自己的独特和美丽，我其实不太会欣赏球场好坏。圆石滩我很喜欢，松树谷震撼人心，夏威夷的球场很美，西雅图也有不少漂亮的球场，哪怕一二月冬天时也能打球，不像北京的冬天会封场。对我来说，在球场漫步就好像公园一样，很让人愉悦。我还记得曾经和太太去一个刚建好的球场打球，非常美。当时是日落时分，球场上没什么人，我们甚至想停下来，坐在球场里野餐——草那么绿，树那么美，空气很清新，四周很安静，简直是野餐的最佳地点。


每年我都会和三个好友来一次高尔夫之旅，2012年我搬来中国没能成行，2013年5月其中两个特地从美国赶来度周末，我们一起去了昆明，住在春城，打了山景和湖景，还去了石林俱乐部，很美很特别，那可能是我在中国打过的球场中最经典的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