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说：旧金山的市政球场困局

江畔独钓士

金门市位于科技变革的中心，但有一点是科学巨头们无法改变的，旧金山还是归政府管辖。
一个清凉的7月早晨，我在旧金山林肯公园高尔夫球场轻松地打着球，突然想起了马克·吐温的一句名言，既不是他关于散步的厚颜无耻的嘲笑，也不是他对度过一个凉爽夏天的简短回忆。我想到的那句话与房地产投资有关。
“买土地吧。”吐温说，“它们是不可再生的。”
就算我立刻兑现手里的苹果股票，都未必能买得起旧金山的任何地块，更不用说今时今日林肯球场所在的这片土地了。我还记得30年前第一次见到它的模样，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像个迷失的孩子一般追随女友西行。她是我的初恋，林肯球场仅次于她。对于我这样从美国东海岸来的人来说，球场看起来像是虚构的，布局就像一本故事书搭在这座城市的西北肩上，土地与海洋交汇，四周环绕着如同苏斯博士笔下草图上的柏树。

今天的它别来无恙。

最神奇的是，站在林肯球场上，你的目光可以透过将阳光变得斑驳的海岸薄雾，越过明信片上常见的丘陵地带，一直看到旧金山市中心。球场的边缘向悬崖倾斜，从视觉上给金门大桥的完整呈现让位。加州的高尔夫球场可以拍到很多漂亮的照片，但只有在林肯球场，你才能在挥杆时以著名的金门大桥做背景。

那些价值上亿美元的风景与糟糕的球场状况相伴而生（球道上长了四叶草；果岭上长了鼠尾草）也彰显了林肯球场的另一个特征：它是旧金山6座市政球场之一。周末的果岭费是50美元（幸运的本地人37美元），它成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避难所，成为这座因科技财富而变得过分昂贵的城市中一种负担得起的放纵，成为剧变时期的一种倒退。
你可能会说，一些其他的主要城市的市政球场也是如此，但近年来，没有任何其他主要城市发生过如旧金山一般如此彻底的变革。以宽带速度积累起来的惊人财富让旧金山陷入了混乱。整个街区都被改造，房地产价格涨得离谱。一居室公寓的平均月租金为3700美元，单户住宅价格平均值为160万美元。还有一组有趣的数字来自2019年的一项经济研究：每11,600名旧金山居民中就有一人是亿万富翁，是世界上任何城市中亿万富翁比例最高的。如果托尼·班奈特回来取走他留在这里的那颗心，除了那些缆车，他认不出其他的任何东西。（编者注：托尼·班奈特，美国歌手，曾在1962年发行代表作《我把心留在了旧金山》）
也许市政球场就是这里最后留存下来的资金不足、要求相对较少但回报丰厚的东西了。毫无疑问，像克拉伦斯·布莱恩特这样的高尔夫球手给了球场很多钱，他也是我这场早球的同伴。88岁的他脚步轻快，挥杆依旧有爆发力，他和林肯球场之间的真爱让我和球场的关系看起来像是夏天里的一段风流韵事。60多年来，他一直是这座球场的常客，和他的伙伴们在这座城市球场打了一轮又一轮。他对市政球场的爱是有充分理由的。作为一个在二战后的旧金山学打高尔夫的黑人，他曾被当地的多家私人俱乐部拒之门外。但是市政球场欢迎他，后来他也给予它们回报。

“我不知道没有它们我该怎么办。”他说。

早些年，布莱恩特经常和住在林肯球场街对面的后来的美国大师赛冠军乔治·阿彻偶遇，现在在阿彻练习过的推击果岭旁还立着一块纪念他的牌匾。

纵观旧金山的历史，这座城市带着很多标签成长：新兴之城、垮掉之城、嬉皮之城、科技之城。还有一个：高尔夫之城。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有三座受人尊敬的私人球场——奥林匹克俱乐部、墨赛湖和旧金山高尔夫俱乐部。普雷西迪奥曾经是严格意义上的军方设施，现在已成为按日收费的高端场地。旧金山还走出了一众出色的高尔夫球员，除了阿彻还有鲍勃·罗斯伯格、约翰尼·米勒和肯·文图里，这些大满贯赛冠军们都出生在这里，在市政球场中成长起来。托尼·利默住在奥克兰东部，但他穿越海湾到旧金山比赛检验自己。哈维·瓦德，这位伟大的业余球员来自北卡罗来纳州，但他把旧金山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
瓦德的朋友文图里是个蓝领家庭的孩子，他的父母在哈丁公园球场经营专卖店，这座归旧金山市政府所有的球场一直是看上去最不像当地市政球场的市政球场。宏伟壮观、绿树成荫的哈丁公园球场曾在20世纪六十年代作为美巡赛的一站，之后便遭受了数十年的忽视。在2003年的一次翻修后，它又恢复了往日的辉煌，现在由美巡赛按照TPC球场的标准进行运营。球场在2009年承办了总统杯，第二年将成为PGA锦标赛的举办场地。

因为它在最挑剔的高尔夫圈子里很受欢迎，所以关于哈丁公园的那次大整改（包括其姊妹球场、9洞的弗莱明球场设施翻新）至今仍是个两极分化的项目。该项目是用1600万美元的债券支付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对公共支出或由此导致的果岭费上涨感到开心，更不用提现在本地居民在周末打球还需要支付相对便宜的75美元(如果你是外地人，需付188美元)。当地的政客们听到了关于哈丁公园球场重建的抱怨，便重新把高尔夫球视为政治上的烫手山芋。
虽然很多市政球场还在坚持着运营，但有些球场已经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以鹰阁为例，这个位于南旧金山夹缝中的九洞球场至今生死未卜。在这个城市，作为政客如果想建立民间威信，这里就是你用来自抬身价的首选球场。该球场由旧金山高尔夫代表人物杰克·弗莱明设计（他享誉当地的球场作品除了哈丁球场还有金门公园高尔夫球场，这是一座潜藏在同名公园里的三杆洞球场），鹰阁的表面邋遢掩盖了它的血统。它开业于1962年，没花多少时间就把它打造成了一个令人喜忧参半的地方。这里奖金丰厚的比赛众多，这也是吸引了李·特里维诺的原因之一，他在个人的全盛时期却在鹰阁打了败仗。《旧金山纪事报》随后报道：“（特里维诺）火力全开交出71杆，然后，在他对球场有了一些了解之后，交出了73杆。”

鹰阁的怪肯定会让你糊涂，设在山坡上的倾斜球道，从海湾吹来令人头昏的风，但刨去这些挑战不谈，打这座球场的难度并不大，只要你的球位够好。预算削减、干旱、水费飞涨，近几十年来，鹰阁默默承受了所有的苦难。
“这真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完结的球场故事。”汤姆·谢说，“如此多的力量合谋要杀死我们，我们居然还活着，真是太神奇了。”
一个周二的早上，从政府手中租赁鹰阁球场的五十多岁的旧金山本地人谢站在会所旁边，那是一栋带有时间胶囊式吧台的苏格兰酒吧，两个下了班的消防员正在里面品威士忌。1号洞发球台，5名上了年纪的球员穿着工装裤准备开始他们的日常逐洞赛。除此之外，无他。
从我们所站的位置俯瞰，有几条球道因为受到高温天气影响，看上去有些发黄，但果岭还是绿的。几年前，谢在附近颇有声望的私人球场加州高尔夫俱乐部负责人的无偿帮助下，启动了一项翻修工程。这次升级对于鹰阁球场来说势在必行。谢还采取了其他创新性的措施，包括增加飞盘高尔夫。但是，只有在维护成本不断上升的情况下，创新措施才会发挥作用，政府要求他果岭费必须锁定在20美元。
“你给我钱把这里做好，我绝对会做出一座世界级的球场。”谢说，长时间停顿后，“但我不能不生存。”

这是市政球场面临的通病，在危机中求生存。夏普公园最近才逃过一劫，尽管你可能认为它的背景能保护它免受此类威胁。夏普公园球场隶属于旧金山市，但位于该市边界以南的冲浪小镇帕西菲卡，它的配置在市政球场中堪称凤毛麟角：海滨球场、艾利斯特·麦肯齐设计、以适中的价格向公众开放，可这些都没有挡住一个环保组织起诉关闭该球场。这场争斗持续了数年，最终结果对高尔夫球手们有利。目前该球场正在努力为其搁置已久的改造筹集资金，但应付那些繁杂的手续并不容易。很多人会说迟早会解决，但没人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
等到那一天来临，克拉伦斯·布莱恩特会很高兴，他对任何形式的高尔夫都感到满意。此时此刻，他站在林肯球场的7号洞球道上，向球场的最高点走去，俯瞰市中心的天际线。当时，著名的地标泛美金字塔是最高的建筑，就像恶魔岛一样是这座城市的象征。去年，它的高度被另一座建筑超越——赛富时塔，这是一座由玻璃和钢铁建成的闪闪发光的大厦，在一些人看来就像一根巨大的雪茄，但有些人认为这是一种下流的造型，仿佛是富人在对穷人作出不雅的动作。
布莱恩特对这座建筑没什么意见。“城市在变化。”他说，“如此而已。”
与此同时，他还要好好享受那些市政球场们，因为再也不会新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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