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高尔夫世界的分裂元年

刘旭吖

截至目前，本年度最大的事件是LIV系列赛事的成形和举办。挑起“进攻”的一方LIV和被迫防守的一方PGA Tour(简称美巡)都采取了非常激进的策略，双方的强力对抗，事实上已经形成了高尔夫世界的分裂（赛事分裂、球员分裂、球迷分裂）。这样的分裂对未来高尔夫世界的影响目前难以评估，未来事件的走向也难以预测，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分裂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下文将从涉事各方的角度，对事件进行分析。

一

LIV——艰难开赛 成本剧增 前路漫漫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LIV，非常高调，背后的沙特金主和实际操作人诺曼都具有很大争议，所以“土豪砸场子”“破坏秩序”“通过赛事洗白自己”（sportwashing）等很多非议一直围绕着LIV。事件开始以来，该机构的公关策略也并不成功，给公众总体形象偏负面。

如果抛开沙特资金和诺曼操盘，假设资金来源和操盘手更换了，似乎对LIV的一些敏感的批评就都无法成立了。此外，在很多行业领域里，新到的竞争者以资金疯狂投入开始的案例太多了，这种竞争策略也无所谓对错。所以，还是需要客观地分析，就事论事，看看LIV到底要做些什么。

虽然LIV提出了一系列赛事变革，如54洞三天无晋级的赛事，18洞同时开球（shotgun），团队赛附加于个人赛事上，但其实都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变革，甚至在其他赛事中都出现过。LIV最核心的理念是认清了巡回赛的核心价值是球员阵容的价值。8月份将要执行的新的世界积分规则，将以参赛阵容强度为基础计算世界积分，这也验证了这个理念。LIV最大的变革是通过与球员之间建立全新的合约关系，吸引球员加入。这个才是LIV挑战美巡的核心竞争力，也是与美巡的核心矛盾所在。
不同于其他体育赛事，以美巡为代表的高尔夫职业赛事、巡回赛和球员之间的合约关系非常特别：球员一般通过资格赛从低级赛事层层打起，获得美巡会员卡。整个赛季结束后，积分达到一定排名才可以维持住自己下赛季的参赛资格，否则要被降级去打低级别赛事并寻求重返。另外，球员参加美巡以外其他赛事，也需要美巡批准放行。

从这个被执行了几十年的模式看，美巡和球员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且封闭。而且球员的竞争压力极大，为了保卡打入季后赛，为了打入东湖总决赛，需要参加更多的赛事，不停地取得更多的积分。即便这样，美巡顶级球员的收入和其他体育项目运动员的收入相差甚远。例如拉姆作为世界排名第一，去年在美巡的全年奖金不过700万美元。如果去谷歌一下其他体育项目运动员的收入（不包括代言收入），就会理解为何是“不过700万美元”。帕特·佩雷兹（Pat Perez）提到他在2017年的奖金430万美元位列美巡奖金榜第15名，这个数字相当于当年美国职业棒球球员收入排名300名左右，而大部分排名偏后一些的球员都是入不敷出。粗略算下来，全世界男女职业高尔夫球员，每年下来可以依靠赛事奖金做到收支平衡的可能不到500人。由此可见，这基本不是一份工作，这是一个风险投资。
反观LIV模式，它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巡回赛和球员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份合约关系：签订三到五年的合约，每年保证一定参赛场次，获得不菲的合约金（一些国内媒体称之为转会费是不准确的），外加赛事取得的个人和团体赛奖金。这个模式或许和F1赛车等体育项目很类似 。但是LIV更加开放，它的合约关系不排他，球员可以自由参加其他高尔夫比赛，无需经过LIV同意。LIV 甚至提出支付律师费用于帮助被巡回赛禁赛的球员和美巡、欧巡对簿公堂，争取恢复他们的参赛权利。

可见，球员不满与美巡原有的合约模式和收入状况是根源。现在冒出来一个外来者，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点，提供一个全新的合约模式，并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金额打动了很多球员。没有LIV的出现，还会有其他机构出现，并从这一点出发进行挑战，只是时间早晚而已。除了这种高举高打的策略可以帮助其快速签到顶级球员，作为新来者的LIV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策略选择。
由于自己的高调，加上美巡自残式的强力反抗，LIV虽然最终在伦敦开赛，但是从截止到目前的结果看，这和当初他们设想的最佳结果出入还是很大。

首先，球员签约成本大幅提升：由于美巡很早就明确警告要禁赛这些球员，并在2月先行处罚领头球员老米。签约LIV意味着将要丧失美巡会员资格，LIV势必需要给出更高金额的合约金作为补偿，这势必大大增加了球员签约费用的预算，提高了成本。

其次，签约球员的未来价值可能会降低：原先设想的最佳方案，这些球员一边打LIV赛事，同时还可以打美巡、世锦赛、大满贯赛、莱德杯、总统杯等重要赛事。通过这些赛事，继续维持和提高这些球员的知名度、关注度，维持他们的竞技水平，从而提升这些球员的价值，同时也就提升了LIV的核心价值。但如今看到的结果是因为强烈的对抗冲突，这些球员公关形象严重受损，代言解约、球迷流失，外加被禁赛。只是一年几场LIV赛事，即便大满贯赛未来不禁赛，这些球员也不一定可以保持好的竞技水平以取得佳绩，这些对球员的价值和LIV的价值都会造成损坏。

下一步，LIV会继续扩大增强自己的阵容，还会完善自己的赛事部分，让赛事本身内容更加精彩：有热点，更有看点。LIV还会通过一些策略去保住和恢复LIV球员在重大赛事的参赛权利，这些措施包括为LIV赛事申请世界积分，通过与LIV投资的亚巡合作，让球员获得世界积分，甚至支持球员向美巡欧巡提起诉讼，或者请求政府对美巡的一些行为提起贸易规则调查等（美巡多年前曾被调查过）。但是，这些措施耗时巨大，结果也很不确定，LIV可谓前路漫漫。但以LIV背后金主实力和主体性质看（管理着6000亿美元的政府背景的主权基金），以及从该金主在其他多个体育项目的投资看，都是投资期限很长，不追求短期迅速收益的。所以，LIV在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存问题，不会是一个短命的项目。

二

美巡——首轮惨败，未来不乐观

截止LIV赛波士顿站，美巡自己推出的球员影响力榜单里（PIP）有4名球员加入LIV。去年的莱德杯，双方参赛球员24人里有7人加入LIV。去年联邦快递杯东湖总决赛的30人中有8人加入LIV。 老米、DJ、德尚博，还有去年世界业余排名第一的詹姆斯·皮奥特(James Piot)加入。由此可见，美巡各个年龄段的球员都有流失，尤其以30岁以上的明星球员流失最多。

美巡赛为了反击LIV，去年和今年两次入股投资欧巡，以加强联盟，估计投资金额已经过亿。另外，美巡去年开始每年花费4000万美元搞球员影响力计划（PIP），外加美巡明年增加赛事奖金等多项改革,也将增加至少4000万美元的支出。后两项支出的这8000万美元是以后每年都需要支付的。
后续美巡赛的主要反击策略其实所剩不多，主要是谋求包括大满贯赛、莱德杯、总统杯和世锦赛等等非美巡主办的大赛禁赛LIV球员，并且在未来阻止LIV申请获得世界积分。

巡回赛这种模式的核心价值来自于参赛球员阵容的价值。这也是欧巡这两年没落的主要原因。目前来看，美巡过去两年反击LIV的策略不成功。目前和后续的策略是否成功，要看是否能达到以下几个目标：1.已经出走的名将回归；2.目前还在美巡的这些球员不再流失加入LIV；3.一些业余明星不再去LIV，而选择美巡系统作为自己未来事业发展平台。如果相关策略无法达到上述三个目标，美巡将来的球员阵容价值将会继续减少，对美巡的伤害会是持续的。但是美巡通过自己多年构建的多级别的完整赛事体系，以及与欧巡的联盟，未来一段时间不会出现生存问题。

三

欧巡——短期渔翁得利，长期受损概率很大

欧巡其实最早是LIV的“绯闻合作对象”，可能是考虑到控制权或者理念差异问题，双方最后没有走到一起，当LIV进行实质操作后，欧巡的反应非常强烈。那时候欧巡以为LIV是把欧巡当做直接竞争对手的。欧巡去年采取了邀请美巡入股联盟，和出售巡回赛的冠名权等手段作为防守手段。进入今年，或许是看出LIV主要攻击目标是美巡，欧巡的态度有所变化，以沉默为主，在LIV伦敦站几周后才出台处罚欧巡球员的措施，而且不够严厉。一点点罚款，所谓禁赛的三场比赛也都是和美巡双方共同认证的比赛，都是不得不禁的比赛。

欧巡这样的模糊不坚决的策略，外加美巡在第一回合惨败后，这一次似乎是美巡更加主动地和欧巡达成新的协议，开出追加投资入股和每年10个美巡会员卡等优惠条件。感觉欧巡在与美巡和LIV之争中获得了一些好处。

但是未来结果会怎样，对于欧巡同样不确定。参赛球员阵容的价值是巡回赛核心价值这一点，欧巡在这几年的衰败中已经验证了。下一步欧巡参赛阵容会是怎样的？首先，如果拿钱办事，欧巡加入到美巡行列，对欧巡去打LIV的球员也进行无限期禁赛。那么，欧巡自己本已脆弱的参赛阵容势必会受损。其次，按照和美巡新的联盟协议，每年10个欧巡球员可以拿到美巡会员卡。这些球员会像之前的小麦、罗斯等球员一样，未来以美国为参赛重心。外加双方共同认证的比赛增多，这些球员每年打四场就可以保住欧巡卡，他们回到欧洲参赛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且是每年欧巡都要送出去10个优秀球员，这对欧巡参赛阵容的未来影响大概率是负面的，欧巡赛有变成美巡欧洲光辉赛的可能。

四

球员——目前是获利方，收入提高，但是他们同样付出了成本，承担了风险

球员似乎是目前双方之争的最大获利者，加入LIV的球员，收入方式改变，收入水平急剧提升，但是这些球员其实是承担了相当大的风险，也是付出了很大成本加入LIV。比如公关形象损失，一些赞助商解约，被迫退出美巡，未来一些重大比赛参赛权不确定，自己的竞技水平可能降低，未来LIV是否可以持续，自己合约到期后是否可以续约，都具备风险和不确定性。

留在美巡的球员，特别是顶尖球员，因为美巡被迫采取的一些改革措施使得收入得到提高，看似是坐享其成了。但是，他们中有一些是处于观望的球员，这些球员其实是支付了放弃LIV的机会成本，未来如果再加入，有可能没有他们的位置，也未必能得到那么高的合约金。
双方球员同场对决的场景大幅减少，这其实对所有球员，尤其是顶尖球员，是一种损失。并且随着事件的发展，一些美巡领袖级别的球员开始攻击LIV球员，LIV球员也陆续开始言语反击，球员的分裂已经事实存在了。

五

球迷——短期吃瓜娱乐，中期或许受损

作为吃瓜群众的球迷们。过去一段时间被绯闻、八卦、争议等LIV的相关头条围绕，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他们也确实看到了LIV推出具备一定新鲜感的赛事，似乎是通过娱乐获利了。

但是未来一段时间，顶尖球员之间的精彩对决的场景会减少，如果未来大满贯赛、莱德杯等顶级赛事加入封杀LIV球员，球迷的损失将会更大。此外，由于话题被延伸到了911等事件上，本来是具备共同简单爱好的球迷，已经开始出现争执、分歧、甚至分裂。

六

其他各项重大赛事——参与禁赛的必将受损，不参与禁赛的中期也有负面影响

WGC世锦赛是最大受害者。本来赛事定位就尴尬，WGC大概率要参与禁赛球员，那样自己赛事的参赛阵容势必受损，赛事价值也将受损。此外，美巡明年将一些赛事奖金提高到2000万，世锦赛也要被迫提高。总统杯、莱德杯非常尴尬，大概率要禁赛这些球员，这会让参赛阵容严重受损。

四大满贯赛今年中立，明年即便继续中立，由于LIV球员丧失了获取世界积分的能力，很多球员无法进入大满贯赛阵容，参赛阵容将中期受损。

七

对整个高尔夫世界的长期影响 目前尚无法准确判断

一方面，前文分析的双方强烈对抗，美巡赛强硬无限期禁赛球员的反击措施，事实上已经造成了赛事、球员、球迷的分裂，各方付出了巨大代价。

但另一个方面，LIV携巨资对原有职业高尔夫赛事进行了事实上的变革和尝试，即便未来一些变革被证明不成功，也可以归纳为试错成本，对整个高尔夫应该是具有一定积极意义的。美巡在反击LIV的过程中，被迫推出了一些内部的改革措施和方案，这些措施未来效果也不确定，但是愿意去变革、去尝试就存在积极的意义。双方注入大量的资金进入这个项目的行为本身，肯定对行业是有好处的。球员的收入得到不同程度的提高，或许对吸引具备运动天赋的年轻才俊在各个运动项目选择中最终选择高尔夫也会提供了一些动力。或许下一个老虎·伍兹就在路上，很多长远的后果现在很难看清楚。

八

事件未来的走势和结果难以预判，但是分裂似乎要延续很长时间

高尔夫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次球员暴动：1968年美国部分球员不满当时的管理机构PGA of America, 他们在纽约自行成立新的机构。双方对峙7个月后，PGA of America 让步，将竞赛部门独立出去，成立了今天的美巡赛，球员深度参与其中决策。

今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但很多指责和质疑都过于表面，其核心矛盾其实和1968年一样，是球员对于和巡回赛之间合约关系的不满，是球员对其收入状况的不满，这种矛盾被外来者看到，提出了全新的颠覆的合约关系，吸引了一部分球员参与新的巡回赛。
由于LIV手握石油美元，一开始就采取了激进的进攻策略，美巡被迫反击时也选择了最激进的禁赛球员的策略。高尔夫赛事、球员、球迷的分裂事实上已经形成，并且会存在相当一段时间，或许三、五年，或许更长。未来一切可能的终极解决方案也都将围绕球员和巡回赛合约关系变革展开，美巡的一些改革措施至今没有触及这个领域。而这个核心矛盾，其实已经是无法回避和绕开了。

但是，如果发生球员诉讼美巡欧巡，或者政府监管部门介入贸易规则调查之类的事件，而所得到的结果不利于美巡欧巡的情景出现的话，那么美巡欧巡和球员之间的合约关系将遭到彻底摧毁，整个职业高尔夫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届时会有IVL、VIL、ILV等各种新的竞争对手的到来。但这种法律诉讼的时间也通常是五年起步，非常漫长，
分裂已经形成，并将持续很长时间，只是希望四大满贯赛不要卷入这场纷争，不要用禁赛、封杀这样的手段去惩罚LIV球员。这样，全世界亿万球迷至少还可以保留一年四场“春晚”的待遇，看到世界最顶尖球员的同场竞技。这或许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仅有的可以用来维系高尔夫世界的脆弱的纽带了。

作者：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