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专注的视野

金克拉泽

罗伯特·加里格斯患有这种病症，佩恩·斯图尔特也有。布巴·沃森认为自己有，伊恩·保尔特或许也这么想。它就是注意力缺乏症（ADD），它不仅表现为烦躁不安和易于冲动，还表现为压力之下具有超凡的专注力。本文将探讨的是，一些美巡赛职业球员之所以成功，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有注意力缺乏症。

上学时吉姆·艾赫恩就无法安静地坐着。他很容易感到无聊，两眼不停地左顾右盼，脑子总是走神。面对老师让他读的书就是无法集中精神，好像在看火星文。对其他孩子而言很小的挫折，都会让他的情绪变得极度低落，甚至用头去撞墙。

但是，11岁时，艾赫恩发现了高尔夫——终于找到一种能让他持续投入、专注和感悟的追求。这个来自南达科他州扬克顿的充满神经质的孩子，几乎将睡觉以外的所有时间都花在镇上的一间9洞球场——山顶乡村俱乐部。他不知疲倦地打球、比赛，且进步神速。他在青少年比赛中表现优异，之后上大学也是如此——先是南达科他州立大学，后是奥克拉荷马州立大学，他在那里学习草坪管理。1972年，艾赫恩拿到了美巡赛的参赛卡。


尽管如此，神经过敏的毛病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他精神涣散，总是晚了两三天才想起要平衡支票簿。他无法控制冲动，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超过那些开得慢的车辆，还经常在球场上发脾气。他很少参与竞争，加入美巡赛整整三个赛季，艾赫恩仅有一次打进前十，在1973年约翰迪尔精英赛上取得并列第9名。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他在冠军巡回赛的资格也岌岌可危时，艾赫恩才知道自己的反复无常和易于冲动性格的生物学病因：他患有注意力缺乏症（ADD）。



“我在南达科他州的一个小镇长大，从没听说过这种病，”艾赫恩说，现年64岁的他在亚利桑那州斯科茨戴尔担任职业教练，“但我有严重的注意力缺乏症。打高尔夫让我着迷。我可以天一亮就离开家去打球，直到天黑才回来。我从不厌倦打高尔夫，也从不厌倦练球。”



艾赫恩在他的一个学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罗伯特·加里格斯，一位长打高手，曾于2010年孟菲斯圣裘德精英赛最后一洞打出三博基痛失冠军，同年晚些时候又卷土重来在迪斯尼的比赛中夺冠。加里格斯也曾是一个好动的孩子，他被诊断患有注意力缺乏症，进一步解释了他在学校时惹出的那些麻烦。他尝试过药物治疗但效果不佳，后来他在高尔夫球场找到了慰籍，并最终打进美巡赛。但有时候他仍然有一些症状，会通过脚和脖子体现出来：如果他正在做感觉无趣的事，比如陪太太逛街，他的脚和脖子就会疼。若是去打高尔夫球或钓鱼，疼痛便消失了。



“我想或许我们都有一点注意力缺乏症。”年初在多拉举行的世锦赛-凯迪拉克锦标赛现场，2011年PGA锦标赛冠军基根·布拉德利站在计分处的门口这样说。不远处他的母亲凯伊点头笑道：“我同意。”



“大家都猜我可能就患有这种病。”布巴·沃森说，他从未看过医生或寻求药物治疗，因为他害怕医生，也不愿服用处方药。


伊恩·保尔特说迄今为止他只读完过一本书，因为他无法长时间静下心去理解一页书中的文字。就算在海滩他也无法安静地坐着。和沃森一样，保尔特非常视觉化，并有惊人的记忆力，另外他还喜欢奇形怪状的服装、玩推特和大男孩的玩具——比如汽车和水上摩托艇。这是注意力缺乏症吗？“我不知道，”保尔特说，“我从不会去测试。无论是强迫症（OCD）还是注意力缺乏症——我都有份，但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


“如果说我有注意力缺乏症，我不会感到惊讶，”26岁的澳大利亚球星贾森·戴说，“但我从没有测试过，我不知道。我在学校时也总是想待在户外。”


这是怎么回事？根据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统计，在美国大约4%的成年人被诊断患有注意力缺乏症或多动症（全称：注意力缺陷多动症ADHD）。莫非这种病症在美巡赛更为常见？如果是，为什么？当被问到在美巡赛排名前125位的选手中估计有多少人已诊断出或尚未诊断出患有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时，加里格斯说：“大约一半。”

运动心理师鲍勃·罗特拉为一些美巡赛球员提供服务，其中不乏大满贯赛冠军，他相信这个估计差不太多，“人数肯定不会少。”罗特拉说，他通常建议球员在大满贯赛开始前一天远离球场，以免过度兴奋。

无论人数多少，打高尔夫球和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之间都有着紧密的关系。通过对球员和ADD专家的采访得出的结论是，患有（或者相信自己患有）注意力缺乏症的美巡赛球员将打球本身当作治疗手段，可以说他们之所以优秀，正是因为患有注意力缺乏症。“高尔夫是理想的适合注意力缺乏症患者的运动，”著名ADD专家、《分心不是我的错》（Driven to Distraction）一书的共同作者、心理学家爱德华·M·哈罗威尔说，“每次击球都是一个全新的机会。系统化、新奇感和能动性，这三种属性无论在哪里出现都能让头脑变得专注。当摆出高尔夫预备击球姿势时，三种感觉一应俱全。”


在神经科学领域，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是引起更多争议的话题，其病因被认为是由于大脑的生化失衡或神经传导物质的缺乏。之所以引起分歧，是因为缺乏用来诊断病症的生物学试验；医生们通常凭借病史和观察来确诊。批评者认为注意力缺乏症在孩子中间被过度诊断，特别是十几岁的孩子——根据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统计，在美国有将近五分之一的高中男生被确诊——医生们过快地开出利他林（Ritalin）和安非他明（Adderall）等药物。然而，哈罗威尔相信在成年人中患病的人群很多都没被诊断出来，而这部分人群几乎可以肯定蔓延到了美巡赛。


患有注意力缺乏症的成年人其临床特征各不相同，大致包括烦躁不安、易于冲动和漫不经心。专家称有些患者还表现出过度自大或傲慢无礼，但这是由于他们经常感到无足轻重而做出的心理补偿。由凯特·凯利和佩吉·拉姆多合著的《增加的维度——成年注意力缺乏症患者的每日忠告》（ADDed Dimension）一书中引述的2001年的研究表明，患有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的人更愿意从事接近自然、在户外和绿色环境下的工作——不错，就像高尔夫球场。


哈罗威尔本人也是注意力缺乏症患者（和他的两个分别为17岁和20岁的儿子一样），他将这种病症比喻为“赛车般的大脑配着自行车的闸”。布巴·沃森的教练安德鲁·费舍尔把沃森的大脑比作一台苹果电脑，沃森自己也说他的头脑会不停地飞速运转，至少有一两次他甚至害怕自己患上惊恐症。但对高尔夫球员而言，注意力缺乏症有好的一面：在极端压力之下拥有专注和聚焦的能力。这或许可以解释沃森在2012年美国大师赛决赛后九洞连续打出4个小鸟，并在骤死式延长赛中依靠神奇的脱困一击夺冠的壮举。还或许可以解释保尔特连续打出5个小鸟，从而激励欧洲队反败为胜、在梅迪纳球场赢得2012年莱德杯的赫赫战功。


“在极端压力之下你的注意力会高度集中，”沃森说，“佩恩·斯图尔特就曾经高度专注。”（被诊断患有注意力缺乏症的斯图尔特非常好动，他的家人曾经不得不带他坐在教堂的顶层，以免干扰仪式的举行。）


“2011年在奥古斯塔，打到第13洞发球台时我的成绩是超标准杆3杆，我想要晋级决赛，谁不想呢？”沃森继续说，“之后我连续3洞打出小鸟，平标准杆。我和我的球童还有教练，我们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因为有时候我在前9洞无法集中精力。如果我有机会与对手打平，或者领先一杆获胜，大多数情况下我不会轻易放过。记得我赢得的第一场比赛，在17洞我打出双博基，但在18洞我又打出小鸟得以进入延长赛，因为我锁定了注意力。”


当然，这种专注力对你我都是时有时无，但对那些患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的人来说尤为特别。加里格斯说只要全身心投入做某事，他就可以驾驭自己的头脑。保尔特在比洞赛上几乎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投入——布拉德利在2012年莱德杯也表现出同样的能力——但有时候却会在比杆赛发挥不佳。沃森说他在参加像哈门那挑战赛那样非常容易打小鸟球的比赛时会走神，斯图尔特也曾表示有同样的经历。风险越高、球场越难，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患者的大脑运转得越好。


为什么会这样，没人说得清。高尔夫运动青睐那些能在击球之间清空头脑的球员——也是一种注意力的缺失——因为那些球员能够以最佳的状态对待每一杆击球，把它当作一次单独的比赛，这也是罗特拉和其他运动心理学家想要传授给球员的。但难道是这些能力让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患者的头脑更加清醒，得以应对每轮比赛结束之前的高压力？


当被问到如何解释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患者具有像激光聚焦般的专注力时，哈罗威尔说：“最简单的回答是我们不知道。但我想这恰恰是缺乏的反面。因为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动症的人总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寻找专注力，一旦发现锁定注意力的方法，他们会非常欣喜并不断重复，这让他们做得更好。某种意义上讲，缺陷让他们更爱练习，因为他们终于在球场上找到一个能锁定注意力的地方。练习越多进步越快，就像打造一块精神上的肌肉。”

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人群的另一个宝贵财富是创造力。保尔特说他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力。从没有上过打球课程的沃森凭借形象思维，完成了有史以来由职业球员打出的最为怪异的一次击球，他在第10洞进行的延长赛上从布满松叶的球位，用挖起杆打出一记锐利弯转的左曲球，赢得2012年美国大师赛。长打高手汉克·屈恩曾公开谈论他患有注意力缺乏症，表示这种病症帮助他在遇到麻烦球位时想象出脱困击球的画面。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非常好的形象思维和创造力，“罗特拉说，”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貌似都能够从技术的角度保持打球的简单。他们不会每件事都听从其他人的意见，这是很多球员做不到的。今天的世界充斥着太多的信息，告诉你应该如何打高尔夫球，但他们不会在这些信息中迷失。”


换句话说，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患者不爱阅读教球文章和听从指导，就像他们不愿读书和追寻故事情节一样，这点可以变为优势。多年前，格里·沃森曾找到美巡赛老将乔·杜兰特，问他能否在他儿子布巴加入美巡赛的头几年帮忙照看。考虑到布巴的独特天赋，杜兰特婉拒了。过后杜兰特说：“我知道布巴有特殊的创造力，他不需要老师。”


吉姆·艾赫恩在45岁结婚时，他的妻子图迪说他有最明显的注意力缺乏症表现。图迪拥有健康和营养方面的学位。果不其然，艾赫恩被诊断出患有注意力缺乏症。他尝试服用利他林，没效果。服用安非他明，有效果。从那以后他一直服用精神兴奋药。但即使在不服药、且对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也能从高尔夫中找到慰籍。“我可以变得超级专注”，曾在冠军巡回赛两次获胜的艾赫恩说。


艾赫恩说药物治疗让他更容易地应付日常生活。“药物能帮我控制脾气和情绪，使我面对像开车之类的事时不再感到沮丧。”他说。


对有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的人来说，最大的危险之一是，他们有时会自行用药试图让自己静心安神，比如加里格斯在二十几岁时曾使用大麻。“现在我会选择去户外消耗多余的能量，或者去钓鱼。”他说。


对美巡赛球员来说，服用处方药也是个问题，因为其中很多上了美巡赛的禁药名单。虽然球员可以为服用利他林、安非他明或其他精神药物申请医疗豁免，即使有人这样做，美巡赛也不会公开；但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作为一种疾病仍会使人感到难堪。假如询问一位顶级球星是否患有这种病症，他的教练会说：“是的，但别跟人说是我说的。”他接下来会描述这位球星的“高能量”，及“一旦锁定了注意力他可以在洲际公路中间推击”的能力。


居住在波士顿的哈罗威尔表示，他与两个儿子相处的最美好部分记忆来自高尔夫球场。即使打个响指就能立刻“治愈”他的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他也不会这样做，因为这将使他失去更多东西：“创造力、志向、机智、韧性、动力、梦想的能力。”哈罗威尔说。


或许，对有相同症状的美巡赛球员而言也是如此。艾赫恩说：“当我开始在凤凰城看医生时，她说注意力缺乏症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是非常有益的。”加瑞古斯的职业奖金收入已经超过1千万美元。沃森将终身获得参加美国大师赛的资格。保尔特已经多次成为莱德杯的英雄。


无论注意力缺乏症/多动症对高尔夫以外的世界有什么影响，就像保尔特所说：“绝对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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